[完结] 陌路

  

（1）

晏长生一向是潇洒的，即便被人所不喜那有怎样？他的小师弟秦墨白曾委婉的提过，修仙不是闯荡江湖，讲究的不是那策马红尘，快意恩仇的万千气象，修仙合该仔细谋划，步步为营，即便胸中有鸿鹄之者，也该韬光养晦。

“你这是什么话，若像你那般，修仙一场还有何趣味？”晏长生道，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小师弟。

他这小师弟比他年轻不少年岁，当年刚刚被师父扔给他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小小一个，但却已经进退得当，从容不迫，隐隐有大家气象。

他刚把秦墨白接到府里的时候，隐隐觉得不太喜欢，这么小的孩子，心思就这样多，恐怕不是好事，何况师门一派择徒，也部是大浪淘沙，能剩下来的才可培养，因此他把小师弟接来，不过匆匆交代了些练功法门，并未过多指点，便又出门寻找机缘去了。

他一走就是好些年，至于住在府里的小师弟他也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待他再回转的时候，这小师弟已有化丹修为，亦长成俊朗的年轻人了。

“师兄。”年轻人向他行礼，仍是从前一般从容恭顺，好似对他凭空这样消失许多时日并无不满。

晏长生虽不屑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当，但心里却是清楚的，他之行事多为他人所不喜，结下的仇家亦是不少，他这小师弟因在他处修行，恐怕会因此吃了不少暗亏。他虽本性不羁，却是负责任的人，既然这小师弟可堪造就，他自然会尽心教授，不会亏待了小师弟。因此他回转洞府的时候，便常将秦墨白唤来传授功法。

晏长生本身是惊才绝艳的人，即便他这小师弟如何优秀，却还不至于让他动容，只是长久的相处下来，却觉得他这个小师弟倒不是那样讨厌，与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世家的或是师徒一脉汲汲营营的人并不相同，并不唯利是图，目光也极远，虽那些并非他的追求，可言语间的气魄却也让他欣赏，虽然终归陌路，相处下来有些时候竟是言谈甚欢。

他本就是极护短的人，既然小师弟得了他的认可，有时会想着干脆便那些明里暗里变着花样给秦墨白脸色看的人统统教育一番算了，却又想到他这小师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极有主见，自己这个做师兄的还是不插手为妙。

不知不觉，他竟为身边人想了这样多的事，晏长生倒并未觉得如何，既然是他欣赏的人，无论以后会是何等光景，如今却要尽兴！

“何需想那样多！”那日他传授秦墨白功法的时候，便见秦墨白客气的劝走了见他资历尚浅，寻上门来生事的人。

“你便是斗不过他，自然有师兄帮你筹谋。”晏长生道，言语间自有睥睨天下的豪情。

“不必麻烦师兄出手。”秦墨白道，“再过段时日自然有人出手教训于他。”秦墨白好似做了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派云淡风轻道。

“却没有手刃仇敌来得痛快！”晏长生道。

“若师兄出手恐怕会为师兄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秦墨白道，说完似才想起晏长生平生最不怕的大约就是麻烦了，于是便微笑换了言辞，“既然师兄道手刃仇人才快意，那师兄莫不如把这人留给师弟收拾好了。”

“哈，你若喜欢便随你了。”晏长生不知自己这小师弟又有何种打算，他也不计较这种小细节，便叫秦墨白把他前几日传授的功法演练出来。

（2）

在秦墨白的印象中，从小到大他的师兄晏长生一直是耀眼的，即便是后来，他的修为几乎与师兄比肩，可在他眼中晏长生依然是让他折服，大约因晏长生那与修仙门派格格不入的万千豪情。

世人修仙，无不想追求长生，可晏长生名字唤作长生，却从不在乎长生，长生虽好，怎可解忧？

他从刚入门那天，恭敬的给这位师兄行礼，叫他一声师兄的时候，他便是仰慕眼前人的，可晏长生的路毕竟不是他的路。

他心中亦有大志，却和晏长生筹谋不同。

他的理想却不能只凭手中剑，破开眼前迷障万千，他的大志需要小心筹谋，步步为营。

于是他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韬光养晦，隐而不发。

他想他这番作为，他那师兄大约是不喜的，可心中既然有了决断，却也只能一路行去。

（3）

晏长生是好酒的，心情好时或者不好都会饮上几杯。

这日他独自饮酒时，却忽觉得少了共饮之人，不甚尽兴，索性借着月光，向秦墨白所在洞府行去，那时秦墨白早已修成洞天，有了自己洞府。

待他快到的时候，洞府禁制已经打开，秦墨白站在洞府门前迎接。

“听闻你最近又有所突破，来寻你喝一杯。”秦墨白还没开口时，晏长生先道。

“那便请师兄进入吧。”秦墨白了然一笑，侧了侧身，请晏长生进入。

“洞府内饮酒，虽有歌舞助兴，却太过无趣了。”晏长生道。

“那就请师兄随我来吧。”秦墨白似乎看出晏长生所想，架起遁光向远处行去。

“这才对！”晏长生也架起遁光跟在秦墨白身后。

二人行进飞快，最后秦墨白在停在一处山巅，向远处看去正是龙渊大泽吞吐灵机，月光洒下，壮阔中平白里多了几分宁静安然。

“师兄看此处如何？”秦墨白问。

“师弟懂我。”晏长生道，与秦墨白坐在山巅，俯瞰龙渊大泽。秦墨白在他洞府居住的时候，二人也曾饮过酒，他初时嫌弃秦墨白只啃小口的啜饮，并不豪爽，坏了他性质，可府中去寻不到第二个人懂他心中所想，与他畅饮高歌，无奈之下，却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寻了他这小师弟来。

他这小师弟也是乖顺，虽仍是从前那般从容样子，却从不拒绝他的邀约，时间久了，晏长生竟也习惯了起来。

此时晏长生仍是捧着酒坛，并不言语，老师已然飞升，诸位师兄弟争夺掌门之位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也有此想法，却也并不执着。

秦墨白挥手，便有石桌出现，桌上放着精美酒具，他为自己斟上一杯，遥遥向晏长生举杯。

“你这样多年下来，还是以前那样。”晏长生略皱着眉头，却也习惯秦墨白这般斯文模样，只拿着酒坛回敬，二人共饮一杯。

“师兄不也未曾改变。”秦墨白道，唇角微微带着笑意，此时他与晏长生已同入洞天，与那日他郑重的给师兄行礼，请师兄指教功法已想去太远，回想起他们与洞府中共同饮酒，他安静的听着晏长生酒后吟那些快意潇洒的诗的日子，却依然觉得历历在目。

他成就元婴之后，一步一步暗中进行着自己的计划，晏长生似乎有所感觉，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人几乎再无交集，最接近的时候，便是秦墨白在他老师身边，沉默的听着师兄又有什么惊人的战绩，或者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势力，即便师尊问起，也从未评价过他这位师兄只言片语。

有些人说秦墨白不知报恩，当年于晏长生府中修道，如今却这般冷漠从不肯为他说上半个字，有些人讲秦墨白懂得取舍，与晏长生保持距离以后才不会被牵连。

秦墨白始终只是一笑置之，待他成就洞天之后，这些话便再未曾听过了，况且，他和晏长生终归不能同路，一路走来还是不要有所交集才好。

“听闻你最近并未出招，不知又在谋划什么。”晏长生道，他知他这位师弟一向是胸怀大志的，而掌门之争秦墨白因入门最晚，家底单薄，却并未参与，众位师兄弟也不看重他，晏长生却是不信的。

他似乎并不想要秦墨白的回答，又喝了一口酒道，“若是需要忙尽管来找师兄帮忙。”

“自然会请师兄帮忙。”秦墨白仍是从前一般温和笑容，为自己斟满酒，遥遥再敬晏长生一杯。

“你这个样子当真是不讨喜。”晏长生虽不屑那些权谋手段，但对这些却是懂的，秦墨白自然不会与他扯上关系，他对秦墨白讲那些是出自真心，若当真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他愿帮上秦墨白一把，可秦墨白对他的回答，却是在敷衍他了。

“师兄……最近当收敛脾气，莫要做得太绝。”秦墨白似乎沉吟了很久，最后沉声道。

秦墨白对晏长生言行从不多言，当年年轻时罕见的还会委婉说上两句，见晏长生不喜便再未曾提及，却不想如今突然提及。

晏长生知道，大约是掌门之争到了最关键时刻，可他却不在乎，仰头将坛中酒水尽数饮尽，眉宇间有飞扬神色，“若是不能快意，却何需长生？”

“是。”秦墨白应了一声，微微低头，眼睛只盯着手中酒杯，那一刻晏长生不知秦墨白是何种神情。

（4）

后来便是激烈的厮杀，他为自己亲传弟子，破门而出，一路血雨腥风，那是他选择的路，他不觉委屈，却又恨意难平。离开溟沧时，无人敢阻，他却能感到有人在背后念着他的名字，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并非全然的善意，却也并非恶意。他自功法修炼有成，甚少有这般感受，他知那人应该是秦墨白。不知秦墨白于这件事上是否做过手脚，但他既然从门派闯出，那从此以后，不仅陌路，亦是仇敌。

（5）

从那以后，晏长生再未见过秦墨白。

四象阵时，北冥真人难得问过秦墨白当真要出手吗？

秦墨白只是温和的点头道，“自然。”

北冥真人知秦墨白与晏长生的过往，性子是耿直，难免数落了秦墨白几句，讲他自己虽然恨不得砍了晏长生，可毕竟那人是秦墨白的师兄，从小传他功法，怎能如此坚决对晏长生动手。

秦墨白并未言语，目光遥遥看向远方，晏长生不死，他无法另门派上下一心，三大重劫已经临近，再没有时间给他犹豫。

况且他早已下定决心，他骨子里同他那师兄其实是一样的，若有人挡住前路，无论挡路者是何人，当毫不犹豫一剑斩断。

所以最后他困住秦玉的时候，安然的听着秦玉的种种指责，即便到了最后，修道了上千年的女洞天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他亦恍若未闻。

他与晏长生都有自己心中所求，因此注定会走上陌路，那最后一面不见也罢。